金艳红有些后悔,她没想到,下午的航班人会这么少,首尔飞大连,一下飞机,乘客稀稀落落,拎箱子的都没几个。如果不是过海关边检,几乎没人会注意到金艳红的箱子——两个边角已经磨损,黑色,没什么花纹;更不会知道,里面藏了一瓶祖马龙马鞭草香水,一条爱马仕皮带,两套雪花秀化妆品,和二十几只圣罗兰大火的“斩男色”唇膏。甚至,金艳红笃定,不会有人查她宽大棉服下套的双面呢子外套——一件MaxMara水波纹羊绒大衣,被剪掉了商标。
金艳红每个月飞一次韩国代购,应对海关抽查经验十足,要在人多的时候主动打开箱子,“不能让人觉得你在犹豫”。相比首都机场、上海浦东机场和广州白云机场,大连机场没那么严,只要没有明显的包装盒,检查人员有时顾不上细细盘问。
排在前面的还有两个人。挨着金艳红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生,穿着天蓝色羽绒服,来回拉扯一只粉色带锁的行李箱。金艳红一直盯着她的箱子,等着“看她被不被查”。
这是金艳红第三次碰到这个女生。之前两次,都是在韩国东大门服装批发市场订货,同为代购,第二次见面时,金艳红礼貌地笑了一下,对方匆匆点头过去。东大门的中国代购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,“国内越来越方便,天猫已经有很多牌子的店,代购不好干了。”今年年初,金艳红决定多代购些化妆品和奢侈品。
“麻烦把箱子打开一下。”天蓝色羽绒服女生开始翻找箱子的钥匙。
金艳红下意识握了握箱子把手,她的箱子里有很多小分格,唇膏分别被藏在内衣、卫生巾等地方,没有包装。
但这更多是一种心理安慰。据媒体报道,早在两个多月前,上海海关大清查,仅一个航班扣了一百多代购。金艳红说,代购圈立即分享了海关的“高科技”,“听说那个仪器很神,连箱子里同品牌同规格有几个都能扫出来。”
金艳红把箱子拖上去,像“送羊入虎口”。工作人员示意她打开,金艳红心凉了半截。前面的女生已经去了办公室,那意味着再次严查和大额补税。
金艳红打开箱子,最上层的衣物整整齐齐,一条皮带被翻了出来,“发票出示一下。”金艳红有点慌乱:“这是我出国时候自己带的。”工作人员拿出那条爱马仕皮带看了看,示意她去办公室门口等着。
金艳红补缴了几千元税款。但几天后,想起这次检查,她感觉像“逃过一劫”。她在群里看到分享的新闻,做了三四年香港代购的淘宝店主刘妙妙过关时,被九洲海关缉私分局抓获,判刑10年,罚款550万。后来通过群里聊天,金艳红才知道,她被查的那天,大连机场扣了十几个韩国代购。“这下我们要完了!”一个群友说。
(一个日本代购在酒店里展示当天的“战利品”)
信号
和金艳红不一样,刘妙妙用来代购的箱子是紫色的,因为往来香港坐船,所以能大上两圈。最高兴见到这个箱子的人是儿子,刘妙妙经常给他带国内没有的玩具和零食。但这只箱子最后成了刘妙妙走私的证物,最近才被办案人员发还,而刘妙妙已经开始了漫长的服刑期。
最近一次见到妻子是几天前,在珠海市第一看守所,林哲说,刘妙妙整个人瘦了几圈,眼窝凹下去,与她同批被抓进来的很多也是代购,也不知道为什么“忽然就严查了”。
监狱中的刘妙妙有些意外,自己的事因为一封道歉信火了。十月中旬,丈夫去监狱看她,提了一句淘宝旺旺里有很多老顾客留言:一年多了不上新怎么回事?刘妙妙当时差点哭出来,她嘱咐丈夫,写一封道歉信,给店里的顾客一个交待。
“宣判下来了,做进口服装代购3年,被判走私普通物品罪,有期徒刑十年……今天和亲们深深道歉,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。”道歉信洋洋洒洒一千字左右,林哲不太懂淘宝店传图,不小心传到了商品图,标价229元,结果有21名顾客拍下了商品。林哲一一给他们退款:心意领了。
刘妙妙的一个老顾客觉得这是“飞来横祸”。她印象中,顾客随口提到胃痛时,刘妙妙会在快递里多加了一盒日本的胃药,“她很细心,对顾客不像那种买卖关系的老板,像个大姐。”
被抓时,刘妙妙的箱子里有28件衣服和2双鞋,只能算是香港服装代购的平常数量。在代购张平的大箱子里,还会塞上口红和大牌化妆品的小样。张平每周回一次深圳家里,四年前,他还在香港上大学时就开始代购。
在此之前,很少有人认为自己是那只“出头鸟”。无论是亲自“人肉”代购还是走物流,代购们或多或少都有些“被税”和“避税”经验,但谈到涉及刑事犯罪,似乎有些遥远。“我们这边留学生差不多三分之一都‘人肉’过,都要抓起来吗?”一位澳洲代购看到刘妙妙被判刑,觉得不可思议,她在墨尔本留学四年,一路看着国内的客户买过来,从UGG雪地靴和奶粉,到保健品、化妆品,甚至在活动力度大时,连食用油和粉盐也有人开团。
清查信号一个多月前就从朋友圈发出。九月末,很多代购在朋友圈转发了同样的照片:上海浦东机场严查海外购物入境,所有人全部开箱排队等待过机检查,仅一个航班抓获100多人。一名被缉查的代购男子跪在海关办公室,他被查出代购了数款几十万的名表,价值178万人民币,因情节严重,被缉私队羁押。代购间传开,上海海关将施行新政策,但海关很快回应,个人携带入境物品的政策近期没有变动。
这让许多代购松了口气,“应该是十一长假,撞枪口上了。”但才刚入冬,刘妙妙的事让恐惧重新蔓延。“判刑和‘被税’不一样,判刑就完了。”金艳红说,她上网查了关于“《电子商务法》明年施行”的报道,发给几个要好的代购姐妹。
这部法的草案已经提审了几年,在代购群体中,一些人几乎认为它是类似“淘宝卖家规范”的规定。
据中国法院网公开显示,《电子商务法》自明年1月1日起开始施行严格细化了电子商务经营者登记、税收、消费者隐私保护等诸多方面的规定;并表明,如果平台对其经营者资质资格未尽到审核义务,或者对消费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,按照侵权责任法等法律构成共同侵权的,应与平台内经营者承担连带责任。
这意味着留给传统个体“人肉代购”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月。和刘妙妙同是香港代购的张平箱子最近空了起来,他变得谨慎,表明年底之前只代购口红,“Mac最新秋冬牛血色!只能带五支!”他配上四张日系风格的女生试妆照片,对方是他合作多年的微博美妆博主,负责帮张平“带货种草”,导流自己的粉丝去找他代购化妆品。
“你把下个月的机票退了吧,‘人肉’太危险了!”一个做韩国直邮代购的姐妹劝金艳红,她代理韩国一家美容院的医美化妆品,但从不“人肉”。
金艳红有自己的考虑,她在韩国没有亲戚朋友帮忙买货,韩国服装代理商也趋近饱和,如果做二级代理,收入又少。像她这样的“空中飞人”,唯一优势在于能保证商品的质量。每次飞韩国,她都会把机票和护照发朋友圈,购买奢侈品和化妆品时,还会发付款的小视频;甚至连吃饭时,也不忘了与客户们分享:正宗的韩国烤肉,给亲们买了一天,犒劳下自己!很快就有十几个客户点赞,金艳红在照片下回复客户:谢谢亲亲的关心,你要的小棕瓶精华已经买了!
“就像坐车,电动车门和有人为你开门你选哪个?肯定后者更让人满足。”金艳红说,这也是代购间的小竞争。金艳红记得,代购刚火时,只发商品图加定位,消息都回不过来,问价三次不买的直接拉黑,六七年前,LV的白棋盘格包在韩国9000块钱出头,很多人排队竞价,缺货的时候能加价4000元卖。“再不会有那么好的时候了。”金艳红说。
(刘妙妙写给买家的道歉信)
More Chinese!More money!
入狱之前,刘妙妙的进口服装淘宝店已经营业12年,是淘宝最早一批电商。丈夫林哲说,店铺之前的营业额,最多一年有小二百万。起初,刘妙妙去广州中山进货,做外贸服装,刚成交几笔时,她高兴得多做了两个菜。而许多老代购的第一桶金是“背奶粉”,三聚氰胺事件后,很多人开始寻求代购:直接给人民币,在家里等快递,方便又实惠。这让很多有机会出国的人看到了商机,率先在代购潮里积累了第一批客户。
留学生成为代购群体的重要构成之一。29岁的米雪已经在加拿大结婚生子,十年前,米雪在温哥华读书,家里的亲戚朋友让她帮忙代购奶粉,米雪开了淘宝店,让国内的妈妈帮忙打理,主卖奶粉、蜂蜜等天然食物。一些顾客开始零星要求代购化妆品和箱包。
仅一年多后,公开资料显示,2010年,中国消费者购买了107亿美元的奢侈品,占当年全球消费品市场的四分之一。代购的黄金时代到来了。
米雪的课余时间几乎全泡在一线奢侈品店里,刚开始,她有些缩手缩脚,琳琅满目的奢侈品皮具光泽诱人,一只包的价格与自己的学费不相上下。她指着一款宝格丽手包,声音磕磕绊绊:“这个能买两个吗?”仅仅两年多时间,在一些大牌新款上市时,米雪会接到柜员的电话:“要帮你留酒红色最小号吗?这季它会火。”
只有“Money”有这种魔力。连续几年,日本东京秋叶原电器街都张贴中文标语。2015年春节,媒体图片中,电饭煲的柜台上贴着“春节大酬宾”五个中国汉字;中国旅游团抢购电动马桶盖、瓷刀和保温杯,日本化妆品也因为性价比高,适合亚洲人皮肤而屡屡成为爆款。
悦木之源菌菇水,Sold Out;雪花秀睡眠面膜,“没有了”;黛珂紫苏水?“短期都不会看到喔”。
中国面孔仿佛变成金色的——他们在NIKE门店前拿号排起长队,一双两千多的限量版球鞋回国可以卖到上万;他们在彩妆专柜,手臂被唇膏涂得五颜六色,拍照询问,批量购买;他们在Gucci专柜,蹲守最新款的酒神包,因为“杨幂背过”。更不用提“黑色星期五”这样的打折日,那是代购们的“战争日”,为了能抢到雅顿全部的打折化妆品,米雪曾经租了车,天没亮就和男友一起出发,等待商场开门——几千,几万,十几万,到处都是刷卡的中国人,More Chinese!More money!(更多的中国人,更多的钱)
代购之间逐渐拉开了差距:留学生时间有限,竞争力开始下降;一些专门以代购为职业的人迅速占据市场,他们以量取胜,获得VVIP资格,能第一时间买到LV新款水桶包,也能预留限量的大牌眼影盘。
在一些老顾客的眼里,刘妙妙就是这样的“大代购”,但她的牌子比较固定,以服装为主,“她卖的牌子总能买到最新款。”一位老顾客说,刘妙妙发货快,上新及时,基本跟着最新的时尚潮流更新朋友圈。
刘妙妙一直在珠海发展,三四年前,借着地利,才开始去香港代购。她总是一个人坐船,然后转地铁,去服装公司订货,有时当天就回来,在家里给衣服和鞋子拍照,修图上传淘宝店。“她自己也会在香港消费,住酒店,买东西什么的。”林哲说,一些小代购拜托刘妙妙一起刷卡结算进货。刘妙妙既能增加信用卡积分,又可以赚一些差价,但“没想到判决时,这些刷卡记录全算她的。”
(一个常驻澳洲的代购,为了证明产品的安全性,甚至直播吃化妆品。)
制造“爆款”
社交网红茜茜有张标准的“巴掌脸”,身材瘦小,时常在海淘平台与微博分享自己的“米兰时光”,她在小视频中展示送男友的LV钱包,一些粉丝留言“想要这样的女朋友”,并询问在哪购买,她回复自己的微信号,表示“最近很忙,有空时帮忙去看看”。
网友“四方游侠”在LV贴吧曝光了茜茜的微信号。“彻头彻尾的骗子!装富二代!”在上传的聊天记录里,那只钱包茜茜只要官网标的价格吗,3400元,四方游侠痛快地转账,之后便是无限的拖延,“我要报警,等着被抓吧!”茜茜随即拉黑了他。
投诉常常没有下文,刘妙妙的一个买家老谭也被“黑代购”坑过,对方发了假货,拒绝退款。朋友介绍刘妙妙后,老谭一再问“要是假的怎么办”,“那你干脆别买了。”湖南妹子刘妙妙有些急,知道老谭的经历后,她打包票:“假一赔十,你截图留着。”
但“黑代购”还是迅速扰乱了行业。韩国代购金艳红说,顾客一开始要求看小票,后来有人做假小票;顾客们开始要求看付款视频,在付款视频也可以200元一个购买时,有的顾客要求代购给商品和微信ID的牌子一起拍照;有人还想出了视频实时说“要求说的词”,到后来,即使全程直播,还是有顾客疑心“发货与购买的不是一件”。
中国面孔横扫海外专柜后,“良心代购”也开始遭遇限购和抵制。日本代购阿梓回忆,一款被称作“流金水”的护肤品被炒成爆款后,有的专柜只允许买两瓶,大火的美白丸也限购两盒。一些欧洲的专柜更直接,资深代购张平说,他休假去英国,帮顾客带一款gucci的花卉背包,专柜告知没货;但张平还没出店门多远,一个白人面孔就买到了它。
“很多专柜对代购印象很差。”阿梓曾参在社会实习期接触过专柜,一些化妆品专柜希望有更多人了解产品,能测试自己的肌肤年龄,安心做个短暂的护肤修整,真正改变自己,但代购们让专柜店员忙得“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”。
熟悉的韩国人向金艳红开玩笑抱怨:来的十个中国人,九个代购,还有一个是打工的。在首尔东大门服装批发市场附近,许多代购们席地而坐,蓝色的大塑料袋里装满了衣服和鞋,各色的拉杆箱横七竖八倒在一遍,“逃难一样”。
同行之间也会互相“Diss”。一款日本品牌与哈利波特联名的书包只能去现场排队买,阿梓到店排了差不多一个小时,另一个男代购雇了几个留学生,排在前面,买光了爆款。“这种就是想囤货猛涨价的人!”阿梓说,对方明显有所准备,连着雇不同的人排了几天,其中一款红色的箱包全被买走。
“爆款”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概念。有些海淘平台和微博美妆博主会联合进行宣传,“网红和明星只要一用,日本就断货。”阿梓说,一款先前并不出名的酒糟面膜已经涨价三分之一,几个流量明星轮番推荐下,代购根本买不到,但海淘平台却显示有货。
(代购朋友圈发的专柜缺货信息)
一些代购们“以彼之道”联合起来,在朋友圈和微博造势:“这双是吴亦凡来加拿大穿的,即将爆款!”“西方上流社会家庭重视动物保护,非常喜欢这个牌子的人造皮草。”杨幂同款相机包,买得起的明星同款,小众品牌,没有LOGO。”
一款美国的小众品牌硬牛皮包,愣是从1750元一路涨上了3000块,因为出现在代购抓拍的高圆圆图里。“现在你不会文案、狗仔、公关、策划,别说你干代购。”阿梓打趣道。
也有人只直播“代购”而不买任何商品。“真正的代购都很鄙视他们,拿低价骗顾客,然后从国内发假货。”今年夏天,蔡文去参加香港珠宝展,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在现场拍起了视频:这些是我们家的货,亲们可以看下都可以代……蔡文来了句:“要拍拍别人家东西去!”对方瞪了他一眼走掉。
相比而言,刘妙妙订货简单得多,据丈夫林哲介绍,她进货时是港币,卖同样价格的人民币,走顺丰物流,包报关税——有时,顺丰会通知补缴税款,有时不会。刘妙妙认为顺丰是上市公司,“我们都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。”林哲说。
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董毅智说,代购行业一直在法律边缘试探,很多直接涉及刑事犯罪。“我们对代购包容,是因为代购和我们的生活利益紧密相关。事实上,每个人都知道头上的那把刀,但都认为不可能先轮到自己,消费者和代购从业者都抱有幻想,就是‘法不责众’。”
随着国内的电商平台发展迅速,几年之间,许多用户数量大的平台如淘宝、京东等开通了“全球购”;一些专业海淘平台也迅速崛起,高效的物流合作模式与安全的付款机制让个人代购逐渐衰落,此外,各式伪装的假货、没有售后保障等也让个人代购饱受诟病,刘妙妙也感到生意的下滑,一年多前,她对丈夫林哲说:“不想跑了,想踏踏实实开个服装店。”
(网上流传的一张日本某化妆品专柜的告示)
出路
刘妙妙出事后,还在上高二的儿子学习一落千丈,母亲整日忧心哭泣,双目失明,生活不能自理。丈夫林哲卖掉了车,二审判决书下来后,又把房子挂牌,但仍不够550万的罚款和160多万的贷款。一些网友转账发红包给林哲,“觉得刘小姐可能被判重了。”一位网友转了2000块钱,林哲没有收。
许多人翻出七年前的“空姐代购案”,2011年8月31日,空姐李某因在淘宝网上代购销售化妆品,一年多共计偷逃海关进口环节税113万余元人民币。次年,一审判决李某判处有期徒刑11年,并处罚金人民币50万元。多家媒体关注这起“淘宝店主海外代购第一案”,最终李某被判3年有期徒刑,罚金4万元。
“‘空姐案’的司法程序没有任何问题。”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董毅智说,是舆论对司法产生了一定影响;而对于明年即将施行的《电子商务法》,董毅智分析:立法者要从国家利益的层面思考问题,税收是非常重要的。
北京市法学会电子商务法治研究会会长邱宝昌参与了《电子商务法》的立法及修订工作,“这是社会公平的一种体现,如果不立法,实体交税,线上不交,那谁还干实体?”邱宝昌补充,立法也能最大限度维护电商消费者权益,但需要缓冲期和完善期,要细化能保护到“被微商拉黑了怎么办”“不许删除消费者评论”等等。
在最后的五十多天里,代购们开始考虑出路和发展,无论是有经营牌照的直邮代购,还是铤而走险的“人肉代购”,无论是淘宝店主还是微商、海淘平台入驻者,在新电商法施行后,他们都叫做“电子商务经营者”,接受更严格的监管,面临新一轮洗牌的考验。
日本代购阿梓在北京注册了电商公司,并请了专业的律师做顾问,赶在电商法施行前“彻底合法”;香港代购张平还在观望,与他一样的“无牌代购”仍暂时用着老办法:让亲戚朋友帮忙分担货物,保证不超额度。“等明年看看怎么要求再说。”
一个澳洲留学生代购打算干完今年就走“直邮路线”,“像UGG这类即使‘被税’之后也是相当便宜的。”之前,她每年回国,都能“人肉”一两个奢侈品包和小体积化妆品。
大代购们则将心思放在了电商平台。加拿大资深代购米雪仔细看过法律条文,准备年底找中国的律师再做咨询。“简单说就是赚的少了。”米雪说,电商法让代购们失去了价格优势,但“比起国内大电商平台,我能保证永远不卖假货。”米雪笑着说,一些老客户与她成为朋友后,买东西前会咨询她的意见,也会定期看她朋友圈的推荐,她成了半个“购买顾问”。
与代理代购和其他国家的代购朋友商量后,米雪最终决定明年涨价。她朋友圈最新的商品是一只难买的LV粉色水桶包:比手速!今年买到就是赚到,明年全线涨价!
而刘妙妙的“明年”要在女子监狱里度过了。不仅仅是明年,还有后年,大后年……“最近她们(狱友)说我白头发越来越多了……我们离婚吧!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们这个家……儿子,还是不必让他知道。”探监时间每个月只有半个小时,刘妙妙夫妻靠书信联络,最近一封从监狱寄出来的信里,刘妙妙提出离婚,被林哲拒绝了。
出事后,刘妙妙的六千余件货被全部没收,一些买家不忍心索要退款,确认了收货。也有一些人惶恐不安,“我在她家买过三百块钱的东西。”一位买家说,而后又改口:“我说错了,是三千,三千违法吗?”在得知海关规定“个人自用品不超五千元免征税时”,他确认说:“那就大概三四千吧。”
针对关于刘妙妙案量刑的质疑,广东省高院最近回应,海关在计算核实时,并未不加区分地将游某在香港的全部刷卡消费记录计入,而是选取了交易地点或交易对象为刘妙妙在香港购买走私货物的11家店铺的记录,不包含在其他场所的消费记录。依照我国刑法第一百五十三条的规定,当偷逃应缴税额达到人民币十万元以上这一数额较大的标准时,构成走私普通货物罪。
林哲打算继续申诉,但家里已经倾家荡产,在一些深夜,他曾想买一台轮椅,推着岳母去自杀换取申诉机会。
几天前,他登陆了刘妙妙的工作微信号,在朋友圈刷屏,希望低于进价卖掉家里的几双断码鞋。
12年前,刘妙妙的儿子刚上幼儿园,她终于抽出时间逛街,母亲数落她:“你又不挣钱,干嘛买这么多衣服回来?”刘妙妙找到林哲商量,想在淘宝上开个服装店;五年前,淘宝店生意越来越惨淡,有同行建议她“去香港进服装,竞争小”,林哲拿出了七万块钱支持妻子,“既然服装店是你的梦想,那就去做吧!”
而现在,这些期冀被写在判决书上,即将为“人肉代购”时代草草划上句号。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刘妙妙、林哲、金艳红、张平为化名)